作者 虞韻琴 2014.04.13
上帝真的存在嗎?當人一在的被失喪的痛苦與全然灰心絕望抓住,渴求自我了斷,以告別灰心失落傷痛的人間。上帝給人消沈絕境中活路的指引,為何不是綠草如茵、花香長漫;反倒常常是如虎似狼的苦難與試煉?孤獨與逆旅,使人偏離了信仰,滑向虛無主義。憂鬱瀰漫生命、失去了存活目的人,好像電腦當機了、連生活裡最基本的事務都不能駕馭,不再能搜尋多年嚴謹的訓練,不能籲求科學的邏輯,人好像是進入黑暗與絕望的宇宙空間裡。
黑暗與絕望的內心黑洞
珊卓布拉克飾演的女太空人史東,和喬治克隆尼飾演的太空指揮官,讓一個美國外太空站裡發生的爆炸事件,成為故事的主軸,拍攝的手法和特效都令人歎為觀止,已經獲得國際大獎的諸多肯定。本文不為影片的拍攝手法技巧做介紹,而是以探討人生逆旅絕境中的靈性指引為主,並嘗試窺探當今深度影響西方世界以好萊塢為首的宇宙觀。
有著生物醫學工程師背景的女太空人史東,在一次執行太空維修的任務中,遇到太空爆炸碎片飛射的危機事件,原來正與地面上的太空總署進行任務報告,在一瞬間,突發的意外,使太空站的工作人員全數罹難,史東失去所有的安全防護;浩渺天際中只剩下她和指揮官兩個人,影片伴隨著史東的大聲喘息、氧氣的有限,原來的彼此的任務報告與輕鬆的對白,突然變成危機的處理、與要求絕對精確的行動指令。在看來毫無機會絕望的谷底,太空人之間專業的對話轉成「心靈關顧」的性質,「地面上有任何人或事物是你非得回去不可的原因嗎?」「是否有一個臉孔會仰起來望著星空,盼著你回去?」這關心的探問,觸動了史東埋葬在心靈深處一個關於傷逝的記憶,那個小小的臉孔便是她的女兒,四歲時便死於一場愚笨的意外,女主角史東失婚又經歷了喪女之痛,認定了是自己獨自一人活在世界上,她在危急的險境中,偏離了信心,滑向虛無主義。發覺自己並沒有任何的人或事物是她非得回去不可的原因。
在太空爆炸碎片飛射的危機中,完全不能稍有喘息的任務裡,導演安排喬治克隆尼飾演的指揮官為了救她一命,竟然放開安全閥讓自己飄進無垠的黑暗裡。在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希望再度幻滅的絕境、是一個彷彿死去的過程。失去了存活目的的她,不能搜尋多年的訓練,不能籲求科學的邏輯,隨著女太空人史東的身體漂蕩在毫無引力的外太空,反應出她的心輕飄飄、無重力地滑進落入黑暗與絕望的內心黑洞裡。
人的靈性潛能可以回復嗎?
史東並不是依恃人類本能而返航的。這部片子是在描述這個宇宙賦予了她一種強大的靈性和全人類的同理心。導演安排她,遵循同伴最後的指示,抵達了國際的空站的中國的「天宮」號。「可以回到母腹中再生一次嗎?」《地心引力》這部片子藉著女太空人史東掙扎著獨自登上「天宮」號太空站的一個場景──史東脫掉太空人的笨重外衣,在無重力的太空船裡,像小嬰孩一樣好像在母腹中的蜷縮姿勢,導演其實就開始暗示史東的內太空也要開始經歷一種標誌著宇宙與人類共同的經驗──人的靈性重新歸零、再度經驗到潛在能力的回復。她並不是以基督教極劇烈的「重生」的方式來更新靈性,這種被重新歸零的狀態,彷彿每個人的出生,第一次「抵達」這個星球上一般, 她經驗到潛在能力的回復。
這個重生是具泛神論色彩的,這種泛神論的元素在好萊塢的虛擬實境中的確有重新成為主流價值的現象(也包括影響了李安對少年Pi的拍攝)。所謂的「泛神論」Pantheism,神即萬物,萬物即神,神不是有位格的存在,乃是無位格的能量,甚至推演延伸認為所有的實存都是神。所以好萊塢用自己的手法說人類掙扎求存的故事,在困境中不再援引熟悉的祈禱與十字架,陪伴史東的包括了東正教的聖像圖案、還有東方元素的彌勒佛、陌生人(格陵蘭因紐特人)家裡的嬰孩啼哭、狗叫聲…..對史東而言,這些是她靈性覺醒的開始,她需要人類生存的連接。從泛神論的觀點來看,她的女兒和曾經活生生的指揮官的存在不僅是她的記憶的一部分,也成為宇宙的一部分,她開始和宇宙中的同伴與女兒真實的對話。導演嘗試指出人類整體為一個個體,在這個美麗、可怕且無限的宇宙中,是為了彼此相伴而存在著。
人類真實的困境是「孤單與絕望」
這部片子最吸引人的除了太空失重的科技呈現手法高明外,就是指揮官與女太空人史東的關係。導演在劇中後來安排喬治克隆尼突然返回,讓劇情輕鬆不少,大家此刻也充滿了夢幻情節,無不希望讓指揮官復活、讓他倆談一場太空戀愛吧!喬治克隆尼飾演的指揮官的特質是好萊塢很熟悉的一個角色,既幽默詼諧又深具現實感,這幾乎是所有007超級探員出生入死的必備特質,但這一次,強大的超人沒有真的跳出來救苦救難,這故事還好不是描寫鋼鐵人的神奇返航,而是讓一個活跳跳愛說笑的人消逝、死亡。喬治克隆尼這一次扮演的除了太空指揮官外,更重要的是「靈性的導師」,一面指揮留心女太空人史東的當下執行太空任務的程序,同時要協助危機中的人,找到堅持下去、活著的理由…..一面工作、一面說笑、同時留給存活的人希望、勇氣並現實感。這過程中的對話安排,包含了科學家的精確、又包括了哲人的溫暖。我想,全世界的人大概都希望身邊有一個這樣內心強大的「超人」吧!
導演道出了「孤單與絕望」才是人類真實的困境,其實這正是有罪的人在天地之間找不到容身之處的窘境。導演藉渺小的人會永遠消逝在無涯無際的宇宙洪荒裡的危機,試圖援引的救贖方案是「關係」,說出了人實實在在是一種需要同伴依存關係的存在。依據聖經,因為神造人類並不要人單獨過活(創2/18),而是要我們活在社群中相互依靠。因為人不是一個「孤島」“I”sland,而是神的人類大陸中的一部份。人類的價值不是透過鹵莽的宣告個人的獨立性而找到的。每個個體乃是在──神為他們與神自己並其他受造夥伴所設計關係裡,找到自己的價值。關係,真實的關係與在乎,是孤單逆旅中的人所需要的支撐力量,真實的關係帶來的溫暖與動力,使人以幽默的自嘲來化解內心深處的傷逝,並喚回曾經熟練的現實感,能幫助人回到當下,(這樣的元素也在湯姆漢克的《浩劫重生》中出現,劫後餘生的人是靠著一張心愛之人的相片支撐下去的)。
人找尋自我存在合理的正當性
《地心引力》依循好萊塢的取向,就是不作判斷,亦不試圖去處理人根源性的「罪識感」。忽略了人生命的處境是一個越來越尖銳的與稱義(需要證明自己有理)有關的處境。也就是面對生死存亡,任何人都努力訴求其存在合理的正當性,想要呈現每一刻自己是值得存活、被注意、對話、歡迎和尊重的。其實這即是指揮官與地面上太空總署不斷對話,宣告自己無比的存在性是有關連的。
人生的真相即使矛盾不堪,心靈深處的罪咎感仍然透露了人靈性的死亡,人們總是設法躲避這種自我指控與自辯自義。人們設法找尋出路,甚或是選擇鋌而走險,寧可承受極大的心理壓力,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真相。當死亡時刻的來臨,我們的一生都壓縮在那僅存的一刻裡,這一刻以令人無法抵擋的力量攻擊我們,要把我們逼進絕對的黑暗中。
「我們都被命定死亡;沒有人替別人死。每個人都必須親自與死亡戰鬥,… 因為那時我不能跟你同在,你也不能跟我同在。」垂死之際,一生所有的重擔如泰山壓頂,生命的不和諧、不完全、無價值感之類的問題,都在我們眼前放大。此刻要跟死亡談判已經來不及了,這是《地心引力》沒有能夠處理的巨大問題,今天的人們跟女太空人史東一樣,躲進一個叫做虛無的國度裡,因為沒有未來的真實盼望,只能選擇遺忘。
絕望深植在人的實存之中,在最黑暗的虛無深淵中,人如何能找到自我。這是所有的靈性關顧者在幫助人面對生死存亡之際都要設法回答的問題。這種時候主要不是要探討基督信仰帶給人類心理健康的好處,而是要直指基督本身與我們個人的生命關係。如何揭露個人在神面前的存在,就是要自問:我要如何「面對神」(Coram Deo)。
別害怕,你並不孤單!
《地心引力》的導演只能安排史東讓內心深處因失去女兒而傷逝的靈魂放手,她籲求一個友誼、一個靈性導師、並宇宙中生生不息的關係網絡…….。而這種籲求對基督徒而言,我們不但不陌生,甚至應該更有把握。與泛神論完全沒有上帝觀的宇宙論點不同,當基督徒垂死之際「… 他相信有許多眼睛正在看著他。」牧者馬丁路德安慰垂死的病人:「上帝的眼睛、基督的眼睛、眾天使的眼睛、活著或已逝聖徒的眼睛。在這一刻,歷世歷代所有聖徒的愛和代求都跟這個孤單的人同在,支持著他。基督徒必須將此銘刻在心,絲亳不疑惑。這會幫助他勇敢的死。」
讓幽默的指揮官喬治克隆尼神奇返航,是好萊塢一貫虛擬的輕鬆手法。而經歷死亡最徹底的試煉,勝利者基督耶穌真的回到我們的身邊,並成為我們隨時的同伴,以致於最孤單的人在垂死之際也絕不孤單,因有基督在他身邊。早在我們能夠向祂伸出雙手之前,祂早已伸出祂的手將我們從永死的深淵中搶救出來,並且為我們在上帝那裡掙得了一個家。死亡的恐怖成為純綷的美事:由死進入真正的活。死亡是創作生命的工場 (workshop of life),虛無與絕望不再威脅人。我們相信「天然生命是永恆生命的一部分、一個起點,並要延伸進入永恆。」
若基督是一切生命和祝福的根源,基督為我們征服死亡、罪和魔鬼。唯有在祂裡面,信心才能在嚴厲的試煉中找到標竿和力量。信心變成是一樣極高的藝術,沒有聖徒能夠充份掌握或徹底明白,除非他曾落在絕望之中,在死亡的痛苦裡面,或遭遇極大的危險。在這樣的境遇裡,我們看見信心擊敗罪、死亡、魔鬼、地獄。我們對於「罪」、「死亡」、「地獄」、「赦免」、「生命」、「天堂」、「安慰」和「祝福」的論述,就不只是抽象空洞的神學名詞,而是攸關我們生死、具體真實、帶有力量的「話語」,會使事情成就,促成真正的死亡、或帶來真正的生命。
以本文紀念一位旅美的大陸學者,去年在絕境中自殺身亡的主內弟兄。願主親自安慰他的家人、親友並教會團契傷痛的弟兄姊妹們 。
註解:本文有關基督徒對死亡的理解參考自Luther’s World of Thought, Heinrich Bornkamm作者虞韻琴姊妹為中華信義會神學院馬丁路德神學研究所研究生